陆崇是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刺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陌生的酒店房间让他有片刻的怔忪。身边空荡,另一半的薄被已变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旖旎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他下意识的抚过***的胸膛,昨夜蚀骨的欢愉像潮水般在记忆里涌动——唐妍!微凉的指尖,压抑的喘息,还有她身上那股干净的、像雨后青草般的体香。他掀开薄被,赤身走进浴室,将自己沉入微凉的水中,闭目,任由那些碎片化的疯狂细节不规则次占据脑海。
***尖锐的划破寂静,是助理韦明的。
“说!”被打断的思绪让他语气里带着未慵懒和不耐。
“陆总,”韦明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昨天约好的,今天十一点要和工业区的领导去看新规划的厂房选址。我…已经在楼下大堂了。”他显然是听出了老板的不悦。
陆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十八分。
“知道了”他言简意赅,挂了电话。他迅速起身,冷水冲去最后一丝眷恋,换上 熨帖的衬衫西裤,恢复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冷峻模样。下楼时,韦明果然已毕恭毕敬的等在大厅的前台。瞥了眼腕表,时间尚宽裕。胃里空落落的***着——昨晚光顾应酬和….后来的“意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带来的烦躁感隐隐滋生,他径直走向酒店餐厅。
咀嚼着简单的早餐,唐妍的脸又不期然的浮现。不知道她吃了没有?今早起来肯定又脸红与无措了吧?这个念头让他心尖莫名的软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陌生的、近乎温存的情绪包裹——想见她。
然 而,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小县城虽小,却蕴藏着丰富的矿产。县里领导殷切的期盼这位衣锦还乡的“财神爷”能拉动投资,陆崇也确实看中了这里的资源潜力。想在这个小县城筹建矿业公司,可筹建矿业公司并非易事:复杂的政府审批流程、一轮接一轮的应酬谈判、堆积如山的文件决策,还有闻风而至、打着各种旗号求关照的老家亲戚….陆崇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每天回到酒店都已是深夜,疲惫得倒头就睡。那个“想见她”的念头,在现实的洪流中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一晃竟是半月有余,偶尔在深夜的寂静里,唐妍那双清澈的眼睛会浮现在他疲惫的脑海里,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旋即又被更深的倦意吞没。
这天傍晚,终于处理完一批紧要文件,陆崇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 酒店套房。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松了松领带,靠进沙发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忙得太久了,一放松下来,久违的念头强烈涌上来——他要见她。
然而,当他掏出手机翻找时,心却 猛地一沉:他根本没有存有唐妍的联系方式!那一晚太过仓促的意外,事后又….他烦躁地***眉心,不得不拨通几个旧日同学的电话。辗转问询,才终于拿到了那一串普通的数字。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县城的万家灯火,带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暖意。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见到他,那晚的孟浪后的久不联系,她是否恨他?正要按下,门外却突兀的响起敲门声。被打扰的不悦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拉开门,陆崇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好友任立远和他的妹妹任敏正局促地站在门外。任立远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歉意,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陆崇。而任敏,精心装扮过的脸,踩着足有十厘米的细高跟,猩红的嘴唇与指甲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阿崇…”任立远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歉意。这些年,因为妹妹的痴缠和家人的推波助澜,他与陆崇的情谊早已蒙尘疏远。可面对父母的压力和妹妹的不依不饶,他别无选择。
“崇哥!”任敏声音甜腻,走近陆崇,她身材娇小,即使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也刚刚到陆崇的下巴,无视陆崇冰冷的脸色,摇曳着试图挽上他的胳膊。浓烈的香水味和脂粉味扑面而来,呛得陆崇胃里一阵翻涌。这味道瞬间将唐妍身上那抹干净清爽的体香从记忆里驱散,只剩令人窒息的厌恶。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住什么酒店呀,多不方便,我家就在城东,空房间多的是!住家里不是舒服过吗?”任敏嘟囔。
“不用!麻烦。”陆崇侧身避开她的手,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他冷冷地扫过这对兄妹,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他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他的厌恶都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任敏每次都能无视,锲而不舍的缠着他,她没有尊严吗?
任立远尴尬地跟进来,任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强撑起来,也跟了进来。
“任敏,我们退婚吧。”他们还没坐下,陆崇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却像一块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任敏脸上的血色瞬间 褪尽,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几秒钟的死寂后,她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喊:“退婚?!陆崇,不可能!我等了你六年,整整六年啊!从二十四岁到现在,我三十了!女人的青春有几个六年?你现在轻飘飘一句退婚就想打发我?你做梦!你这是要逼死我!逼死我啊!”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着,面目狰狞,身体因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眼神混乱而癫狂,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落了几缕。
陆崇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暂时压下了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和心中的烦躁。又是这样,每一次提退婚,毫无例外,都是以死相逼。他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
“任敏,”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看透的冷漠,“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我心知肚明。这六年来,我连家都很少回,为什么?你真的不懂吗?看在我跟立远多年的兄弟情份上,我一再忍让,我本想给你留个体面,让你自己提出来。可你呢?只要一提退婚,你就寻死觅活。我承认我当初的手段过于激进,但也是有因才有果。是你逼得我父母、你的父母来给我施压,是你利用我母亲的心脏病来要挟我才有了订婚的事。任敏,你的命,只有你的亲人会在乎。这些年,你用你的命来要挟我,用我母亲的健康来要挟我,不就是仗着我不屑对你用手段吗?”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锋般刺向任敏,“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手段。你的命在我这里真不算什么。”
“阿崇!”任立远痛苦的低吼,夹在友情与亲情之间,他面色惨白,他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陆崇就不能将就一下。他妹妹那么爱他,都能为他舍出命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
陆崇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的盯着任敏。
“好!好!,我的命不算什么是吧?”任敏像是彻底疯魔了般,眼神一厉,猛的扑向旁边的茶几,动作快得惊人。在任立远惊恐的“不要”声和陆崇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她抓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左手腕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昂贵的羊绒地毯,也染红了任立远扑过去的手。
“敏敏!!!”任立远魂飞魄散,死死地按住妹妹鲜血淋漓的手腕,试图堵住那渗出的殷红,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阿崇!快!快送她去医院!她是我妹妹呀,求你了!”他抬起头,眼中全是泪水与哀求。
陆崇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又是这样!这令人窒息的、永无止境的闹剧!他猛地掐灭了烟蒂,力道 大得几乎要将烟蒂碾碎,一言不发的抓起车钥匙大步走向门口。任立远半扶半抱着因为疼痛而几乎晕厥却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笑容的任敏,踉跄跟上。任敏苍白的脸上,那抹得逞的笑意,在刺目的鲜血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医院急诊室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任敏的父母很快闻讯赶来,还有她在医院当院长的大伯。对着陆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哭诉和指责。陆崇靠在冰冷的墙上,如同隔绝在一层玻璃罩外,对着任父任母的控诉充耳不闻,眼神空洞地望着急诊治疗室里正在给任敏包扎的医生。直到医生出来宣布伤口不深,已缝合包扎完毕后,他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服,看也没看围在病床边的任家人,转身就要离开。
“崇哥,”病床上,任敏的声音像紧箍咒一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她挣扎着在床上跪坐起来,在陆崇被他哥推到 床边时,猛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陆崇没有甩开,定定的冷冷的注视着她。
任敏仰着脸,凑近他,苍白的嘴唇几乎贴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气音,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崇哥…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她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除非…我们一起下地狱。我要是因为你死了….你也别想好活。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陆崇,逼死了你的未婚妻…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你觉得陆妈妈得知这结果会怎么样?”
陆崇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盯着任敏那张疯狂而扭曲的脸,一股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墨色沉沉,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也照不进他此刻心底里那片迅速蔓延、浓得化不开的冰冷阴霾。
这潭泥沼,太深、太脏了。
陆崇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机械的走到停车场,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没有丝毫停留,黑色的轿车如离弦的箭般冲入沉沉的夜色,连夜驶向省城。两个小时的车程,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任敏那句恶毒的诅咒和手腕上刺目的红 反复闪现。
回到自家气派的别墅门前,已是凌晨。宅邸一片漆黑,家里人早已熟睡。他站在雕花铁门外,望着这片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冰冷建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排斥。他不是回来休息的。他是想和父母彻底摊牌。斩断与任家、与任敏的一切联系。可此刻,强烈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攫住了他。他知道,只要任敏还在,她的偏执和寻死觅活总会让善良的母亲妥协,而后给他施压,就会让这场闹剧永无休止。
他没惊动任何人,用 指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影射的灯光,走到书柜前,手指在某个隐蔽的凹槽处轻轻一按,一个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被小心保存得很好的相片。他取出相片,把自己埋进书房那柔软的沙发,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指尖拂过光滑的相纸,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站在初夏葱郁的校门口。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身上,映得她眼神清澈如水,仿佛能倒映出整个青春里最干净的蝉鸣。唐妍。他无声的念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过无形的手狠狠的攥住,泛起尖锐的疼痛。
“对不起….”一声低哑得几乎不可闻的道歉,消散在寂静的书房里。窗外,毫无预兆地,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惊雷炸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大风夹着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窗户,像是要冲刷干净世间所有不堪的秘密和枷锁。
今年好像雨特别多,那夜也是大雨倾盆。陆崇如是想。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串刚刚记下的、承载着他短暂温暖和无限可能的号码,在通讯录里显得那么突兀。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它备注。他盯着它,指腹在冰冷的屏幕上反复摩挲,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点虚幻的暖意。雷声滚滚,每一次的炸响都像是在拷问他的决心。
不能!
他不能!
任敏的疯狂如同附骨之蛆。他无法预料那个疯女人在知道唐妍的存在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唐妍,那个像照片里一样干净美好的女子,不该被卷入这片他深陷其中、肮脏泥泞的沼泽。他连自己都挣脱 不得,又凭什么把她拖进来承受可能的伤害?那晚的温存,是意外,是偷来的片刻欢愉,不该成为把她推向危险的引线。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微微颤抖。窗外是肆虐的暴雨,窗内是死寂的黑暗和他沉重如铁的呼吸。终于,他闭上了眼,像用尽全身力气般,重重的按了下去。
再见了,唐妍!再见了他年少时的梦。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串数字,连同那抹短暂照亮他晦暗人生的微光,彻底消失在冰冷的深渊里。书房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雨声,和他胸腔里一片荒芜的死寂。
省城最高端的写字楼顶层,陆崇深陷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钢笔的笔帽,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霓虹如星河倾泻,却丝毫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浓郁的阴霾。公办桌上的电脑屏幕早已暗下,可他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固执地奔回那个遥远的小县城——唐妍滚烫的体温紧贴着他,细微的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还有她眼角无声滑落、砸在他心尖上的那滴泪…..这些画面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记忆皮层里,两个多月过去了,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刻意的遗忘和压抑中愈发的清晰、灼人。每一次试图驱散,都换来心底那株名为“思念”的毒藤更加疯狂的滋长。
“陆总,这是明天董事会需要的最终版本资料,请您签字。”秘书方文秀将一份厚重的文件夹轻轻地放在桌角,敏锐的察觉到老板不同寻常的失神。他眼下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让她忍不住多嘴提醒:“您最近气色不太好,还是要注意休息。”她年纪比陆崇大许多并且已成家,这个提醒也没有怎么让人多想。
陆崇猛地回神,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谢谢,我知道了。”他翻开文件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决定集团走向的关键数据上。然而,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在他眼前扭曲、晃动,渐渐幻化成唐妍那张清冷疏离却又在迷醉时脆弱得令人心醉的脸。他想他已思念成疾。
那晚抱她回酒店,她像只受伤的没有安全感的小兽,蜷缩在洁白床单上,身影单薄,这让他心底掀起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怜惜浪潮。
可任敏歇斯底里的威胁言犹在耳,他只能亲手删掉那个刚存下的号码,仿佛这样就能斩断所有不该有的念想。可这徒劳的动作,只会让他在深夜独处时翻涌的渴望变得更加苦涩难熬。
深夜,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豪华大平层里,陆崇独自坐在书房。昏黄的台灯下,他拉开书桌底层的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边缘已经泛黄的旧铁皮糖果盒。盒盖开启,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里面没有糖果,只有一张被时光染上微黄的学生照。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利落的短发,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那是十五岁时的唐妍,青涩又美好。
他用指腹无比轻柔地描摹着照片上那张青涩的脸庞,眼神痴迷而痛苦。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没有那晚失控的交集,他对她的记忆或许永远停留在少年时代那朦胧的又懵懂的喜欢。可正是那一夜的肌肤之亲,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闸门,汹涌的情感瞬间将他淹没。自此以后,唐妍的影子便如影随形,无论他处理多么复杂的并购案,或是出席多么重要的宴会,她的面容总会不经意间闯入脑海,扰乱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都说男人因性而爱,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晚才让他浓烈的感情来得如此突然吗?
手机屏幕在寂静中骤然亮起,嗡嗡的震动打破了书房的死寂。是任敏发来的信息:“崇哥,我在明秀酒吧。喝得有点晕了,你来接我呗委屈表情”
陆崇盯着那条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她竟然还有脸用这种亲昵的语气?在他们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剑拔弩张的此刻?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选择了无视。
十分钟后,又一条信息带着咄咄逼人的气息闯了进来:“崇哥,我跟朋友打赌你一定会来接我的!你不来我多没面子?那我只能打电话叫陆妈妈来接我了。”
“陆妈妈”三个字像一根毒刺,精准的刺中了陆崇最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前瞬间闪过那次从平县狼狈归来后的交锋——他前脚刚进门,后脚任敏就挽着地父母气势汹汹地登门“拜访”。在他父母面前,任家父母唱作俱佳,将任敏那些疯狂的行径轻描淡写的归咎于“爱得太深”、“一时糊涂”,言辞恳切地请求他多”包容“、”理解“,并不断强调”只要一结了婚一切都会好”。
那虚伪的表演让他恶心得几乎作呕。他当场爆发,压抑许久的怒火倾泻而出。而任敏,不出所料地再次上演了“以死相逼”的戏码,兵慌马乱的尖叫声中,他母亲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倒下….
为了不让那个疯女人再有任何借口刺激心脏本就脆弱的母亲,他只能再次将翻涌的怒意和厌恶死死的压回心底。这种被胁迫、被绑架的生活,日复一日地磨损着他的意志,让他对任敏的算计感到极致的厌恶,更对自己因顾虑亲人而一再退让的“优柔寡断”深恶痛绝。
明秀酒吧的包厢里,光线暧昧迷离,空气混杂着昂贵的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任敏穿着紧身闪亮的吊带裙,像一条艳丽而危险的水蛇,扭动着腰肢依偎过来,猩红的指甲带着侵略性划过他质感精良的衬衫前襟:“崇哥,听说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上班老走神?”她仰起精心修饰过的脸,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该不会….真在外面有了别人了吧?把你的魂都给勾了?”
陆崇胃里一阵翻滚,猛地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任敏踉跄了一下。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用力整理被弄乱的领带和袖口,声音冷得像冰:“任敏,适可而止。别挑战我的底线。”
被当众推开的难尴瞬间点燃了任敏的怒火,酒意上头,她的脸色骤然阴沉扭曲,声音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底线?陆崇!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在外面有人,让我知道了是哪个狐狸精,我保证找人弄死她!”她抓起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昂贵红酒,狠狠砸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哐当!”刺耳的碎裂声在封闭的包厢里炸开,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飞溅。“想退婚?做你的春秋大梦!除非我死!否则我们就永远捆绑在一起,我现在也不求你爱我了,但我陆夫人的位置谁都别想占了。”
陆崇眼底最后一丝隐忍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烦。他像拂去什么肮脏的东西般,用力甩开任敏再次抓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包厢,将身后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声隔绝在门内。他一边疾步走向停车场,一边 拨通任敏大哥任立远的电话,语气像冲了火药般炸开:“任立远,你妹妹在明秀酒吧发疯,立刻过来接她!”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挂了电话。发动引擎,昂贵的跑车咆哮着冲出了地酒吧地库,将追出来的、形象全无、又叫又骂的任敏彻底甩在身后。要死要活,随她便吧!他被这个疯女人和这桩扭曲的婚约捆绑太久了,已经受得 够够的了!
**陆崇的大平层里**
冰冷的强力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陆崇赤身站在奢华的淋浴间里,紧闭双眼。水流带不走分毫心头的灼热。唐妍抱着他时压抑的哭泣声、她诉说父亲病危时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还有在他失控下……她身体那细微却真实的颤抖回应….每一个细节都化作最锋利的荆棘,反复鞭笞着他的心脏。悔恨、***、怜惜、无力感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死死的缠住。他猛的一拳砸向冰冷的瓷砖墙面,指骨传来剧痛,鲜血瞬间混着水流蜿蜒而下。然而,这点皮肉之痛,远不及心底那如同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他想她,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如此强烈的想一个人,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越是想忘记,越是压抑,思念却来的越是凶猛。
此后的日子,陆崇开始以近乎偏执的频率“出差”。行程表上,目的地总是不约而同地围绕着那个小县城所在的周边城市。在陌生的五星级酒店套房内,他常常对着摊开的地图或手机导航出神。县城到省城,地图上不过短短的一条线,现实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可就是这一点点距离,却因为任敏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和他自己背负的家庭责任,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像个窥探者,在搜索引擎里反复输入唐妍公司的名字,浏览着网上寥寥无几、语焉不详的信息,试图拼凑出她如今的生活轮廓。他甚至借着视察的名义,几次踏入平县的子公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目光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望向她可能存在的方向。每一次想去医院堵她,可理智都将他牢牢的钉在原地——他怕。怕她见到他会怨他会恨他,怕一旦真的出现在她面前,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会如火山般失控喷发;更怕任敏那个嗅觉如鬣狗般的疯女人,会循着他的踪迹嗅到唐妍的存在,然后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和危险中。
在一次高规格的商务晚宴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陆崇意外遇见了老家镇上一位旧识,对方如今也在一个上市公司做高管。几杯烈酒下肚,对方显然有些忘形,大笑着拍陆崇的肩膀,声音洪亮,引来周围几道目光:“嘿!陆崇!听说你们班五一在平县搞了个初中同学聚会,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没?唉,我上次回一次老家,才听说她爸现在在医院成植物人了,都几个月了,生活挺困难的,到处借钱。啧,想当年咱们初中那 会儿,谁不知道你小子偷偷喜欢人家,却怂得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机会来了,英雄救美呀….”对方带着醉意的 调侃,揭开了少年时代那段尘封的、隐秘的心事。
陆崇如同被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胸口上,让他瞬间呼吸一滞,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唐妍在聚会醉酒时含混不清的呓语、她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苍白憔悴的面容,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愧疚和尖锐心疼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他。那晚,他并非是酒后乱性,他全程都保持着该死的清醒!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和再见少年时代暗恋的人的激动以及酒精的催化下的***,让他鬼使神差地放任了自己,将她拖入了这场混乱的漩涡。而他,在事后却因为任敏的存在而顾虑重重,没有去找她,连个电话或是信息都不敢发。她一定认为他是不负责任的人吧。
当夜,陆崇躺在酒店豪华套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彻夜未眠。
省城,陆崇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陆崇再次失神。他从西装内袋的钱夹里抽出那张珍珍藏的照片,指腹轻轻抚过少女清纯的面庞。那时候的她,眼神像山涧清泉,无忧无虑。而现在的她,该是被生活的重担压榨成什么样了?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早已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愁苦和绝望?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独自支撑时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陆总,任敏小姐来了,说是有急事。”助理韦明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陆崇沉溺的思绪。他迅速将照片塞回钱夹,再塞回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是同时,任敏已踩着十厘米高的细高跟鞋,裹挟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香水味和脂粉味,径直闯了进来。
“对不起陆总,我没拦得住她。”韦明跟在任敏后面进来,连声道歉。
“哟,忙着呢?”任敏毫不客气地坐到他那张宽大办公桌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带着轻佻的意味,试图挑起他的下巴,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桌面和抽屉,“听说你最近总往老家那边的小地方跑?怎么,省城待腻了,想去体验民间疾苦?还是…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勾着你的魂儿?“她的声音甜腻,却字字带刺,“崇哥….别做傻事。你知道的,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在这漩涡里你也别想出去。大家慢慢耗着吧。”
陆崇猛地偏头躲开她的碰触,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任敏,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何必这样互相折磨?有意思 吗?”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感情?”任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夸张而尖锐的大笑,“崇哥,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指望能把你这颗石头捂热了!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但我任敏不是你想甩就能甩得掉的,陆太太的名分我要定了,要不了你的心,要你的人也行呀,不然我这六年耗在你身上的青春算什么?”她索性不再装腔作势,大喇喇地从桌沿滑下,坐进旁边的真皮沙发里,翘起二郎腿,一副赖定不走的样子。
陆崇靠坐在高背椅里,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审视着沙发上那个妆容精致却面目可憎的女人。一个恶意的念头不受控制的冒出来:如果她此刻在这里再***,那他就随她去了,命是她自己的,他凭什么一次次的为她的疯狂妥协?去他妈的道德绑架!他受够了!
“六年前,是你毁了我的,你现在想脱身,那不可能!”谎话说多了她都自己信了,六年前,他是做得过激些,可是这些又是怎么引起的,她不知道吗?
“韦明,”他对着站旁边的助理吼了声,“送任小姐出去,以后再让她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就你自己收拾东西滚蛋!”
韦明吓得一哆嗦,走到任敏的面前,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任小姐,请吧!”
“哼!”任敏猛的站起身,狠狠剜了韦明一眼,然后用力推开他,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愤怒的“笃笃”声,摔门而去。
深夜,陆崇独自驾驶着跑车,漫无目的地疾驰,最终停在了空旷的跨江大桥边。他推开车门,温热的江风带着水汽呼啸而来,瞬间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吹得衣袂猎猎作响。他靠在桥栏上,望着对岸那片璀璨如星河的万家灯火。唐妍在醉酒后那句无意识的呓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人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啊…“是啊,为什么这么难?难到他坐拥亿万身家,却连想守护一个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江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他布满血丝却写满挣扎的双眼。指尖在微信搜索栏里,缓慢的输入那个刻在心上的单字”妍”。他删了她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她的微信,他只是想在微信里输入她的名,以慰思念之苦。哪知,在初中同学的群里显示了她的名字,她在班组群里。自聚会时加入这个群后,他就设了免打扰,没有再关注这个群里的动态了。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想找到她在群里的只言片语,可是没有,她应该很少参与群里的话题吧,再往上翻,却意外见到了一张她和他的照片,照片里唐妍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微微低头,而他正侧首凝视着她,眼神温柔专注,一如当初他在课堂上偷看她一般。
这应该是哪个同学***到了,发出来调侃他们两人的,可是他们谁都没在群里看到。现在却被他找到了,他快速的把它保存下来,并设置成了他的手机背景。
他在群通讯录里找到了唐妍,他的手指悬停在她的头像上方,微微颤抖。他想加她的微信。手指按下她的头像,在点添加里,弹出了提示问题,空白的输入框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他想问候她,想知道她父亲怎么样了,她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还在为钱发愁?他想跟她解释这三个多月的杳无音讯,想倾诉自己的身不由己和疯狂的思念,想告诉她,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成了他戒不掉的毒瘾…..
然而,冰冷的现实如同一堵浇筑了钢筋水泥的巨墙,坚不可摧地横亘在他和那个小小的县城之间。任敏的疯狂、母亲的心脏病、家族的颜面、商场的利益纠葛…..每一样都是沉重的枷锁。去找她?他怕带给她的不是救赎,而是灭顶之灾。不找她?心底那株名为“思念”的藤,却已深深扎根,汲取着他的血肉疯狂生长,快要将他撕裂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江风呜咽,仿佛是他内心无声的嘶吼。这份无处安放的感情,在理智与冲动的反复撕扯中,在愧疚与渴望的日夜煎熬里,正一点点发酵成最深沉、也最危险的执念。最后,他还是没有输入任何东西,他胆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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