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倪雾跟程青渺是完全的两个人，除了梦里，他不会混淆，但是他还是觉得胸口有团浊气。
他心里默念了一下女人的名字。
倪雾。
老师敲了一下桌面，“顾子墨舅舅你来了，这位是倪安的妈妈，你们双方家长先坐下。”
倪雾背影笔直带着一丝僵硬。
她自然垂下的手指，不自然的握紧，又松开。
顾子墨的舅舅，竟然是裴淮聿。
岁岁转身，看着裴淮聿，也有些惊讶，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医生叔叔。”
“嗯。”裴淮聿走过来，蹲下身，即使他蹲下身，身形也比女孩高很多。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女孩的头发，“叔叔替顾子墨给你道歉，不应该扯乱你的头发。”
岁岁想了想，抬起头看了一眼倪雾。
倪雾面向老师这边，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没有看裴淮聿。
老师见两人认识，“那行吧，你们既然认识就好说话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是也要好好教育。”
两个孩子互相道歉。
现在也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
倪雾也握住了女儿的手离开。
她跟裴淮聿也没什么好说的。
前脚她们离开，后脚裴淮聿带着顾子墨走出来。
“舅舅，你认识倪安的妈妈吗？”
“不熟。”他说。
顾子墨说，“舅舅，一直盯着不熟的人看是不礼貌的行为。”
裴淮聿低头看着眼前的小胖墩，抬手大掌压在了对方的西瓜头发型上，“顾子墨，需要我告诉你妈妈吗？”
“舅舅我错了。”顾子墨连忙摇晃着裴淮聿的手。
裴淮聿让顾子墨上了车，他靠在外面点了根烟，抽完才上了车，顾子墨坐在后排座位上，“舅舅，我们中午去吃肯德基吧。”
“送你去外婆家。”
“那先吃完肯德基再去外婆家。”顾子墨见裴淮聿没反应，“舅舅你变了，你变得冷血无情了。”
裴淮聿抬眸看了一眼。
这也是有意思，学校门口马路对面开了家披萨店。
本来就是放学，路都堵了。
裴淮聿在人群中看见一抹身影，窈窕纤细的背影，穿着一件卡其色短款上衣，米色长裤，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
女人握着女孩的手走进了店内。
裴淮聿停下车，抬了一下下巴，“去吃这个。”
“舅舅，今天是星期四，而且这家披萨不好吃，不如肯德基好吃。”
“不吃算了。”
“吃！”顾子墨马上点头。
店内，都是人。
大多都是家长带着孩子。
座位也都满了。
期间裴淮聿打了个电话，给裴婧书打的，说胖墩在他这里。
裴婧书马上就知道了，“是不是又叫家长了，不敢叫我，让你去。”
“不是多大事，我带他吃个饭。”
排队取餐就花了15分钟，裴淮聿端着餐盘左右看了一眼。
“舅舅这里——”男孩喊了一声。
裴淮聿循声看，大步走过去。
顾子墨跟倪安坐在一起，小孩子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怨，打一架马上也好了，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
倪雾坐在倪安旁边。
她给女儿点了蛋挞跟牛柳披萨。
自己也吃了一点。
四个人的位，裴淮聿坐下，男人腿长，直接碰到了倪雾的腿。
倪雾往后坐了些。
“倪安，你的披萨看上去好好吃啊，我以后也要点牛柳的。”全程顾子墨吃的最开心，裴淮聿点的是榴莲披萨，两杯橙汁，还点了份小食。倪安吃饭比较文静。
倪雾见状，拿了一块披萨递给了顾子墨。
顾子墨看着倪雾，忽然小脸一红。
裴淮聿微微挑眉，又看了一眼胖墩，“吃人家的东西，说谢谢了吗？”
“谢谢阿姨。”
倪雾微笑。
顾子墨不仅仅是吃人嘴短，更是心宽体胖，“倪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头发很好看而且香香的就想抓一下，我以后不抓了。”
“没关系，我也不应该抓你。”
倪雾看了一眼顾子墨。
她之前没想到这个抓自己女儿头发的男孩是裴淮聿的外甥，她虽然没有见过裴淮聿的姐姐，但是血缘真的很奇妙。
或许是她的心理作用。
她觉得顾子墨跟岁岁，眉眼也有两分相似。
桌子下面，男人的长腿往前一伸。
碰到了她的腿。
倪雾垂眸，看着桌下，她明明都已经往后坐了些许。
但是他总不能是故意的吧…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男人的腿长刺刺的出现在她视线里，修长，包裹着黑色质感高级的休闲西裤，倪雾只好又往后坐了一些。
裴淮聿不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看着顾子墨吃的满脸都是油脂，又看着小女孩吃相斯文，白皙的脸颊，两颗黑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可爱。
或许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身形瘦小，她拿了一块披萨递给倪雾，“妈妈我喂你吃。”
盒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
岁岁看着裴淮聿，“裴叔叔你要不要吃，最后一块给你。”
顾子墨用小胖手先一步抓住，“我舅舅不吃，我吃。”
裴淮聿伸手，拍了一下胖墩的手，略有嫌弃的看着他满手油腻，“谁说我不吃。”
从胖墩手里夺食，裴淮聿吃了一口，味道竟然不错。
“舅舅，你不是从不吃这个吗…”小胖没吃到最后一块披萨，舔了舔嘴，眼神略带哀怨的看着自己舅舅。
裴淮聿不仅仅吃了披萨，还喝了顾子墨小朋友眼睛紧紧盯着的属于他的那杯橙汁，以前裴淮聿带着顾子墨来吃这些东西，他是不会喝这些饮料，他不喝，多了的这一杯就被顾子墨喝了。
今天，他喝完最后一口。
顾子墨的神情更加哀怨了。“舅舅。”
“怎么？”男人动作斯文的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倪雾忽然觉得裴淮聿有几分幼稚。
也不由得轻轻抿唇笑了了一下。
也就是一下。
垂眸微微弯起的唇角，被裴淮聿捕捉到了，像是静谧盛放的一抹昙花，带着宁静美好，沁润无声。
裴淮聿捏着塑料杯子，看着这一抹笑容，愣了片刻，舌尖舔舐了一下后槽牙，目光盯着女人娇粉的唇。
就连一边的小胖把手上的油蹭到了他外套上，他也没反应。
倪雾见女儿吃完了，起身握着岁岁的手离开。
岁岁对着顾子墨挥了挥手，“再见医生叔叔，再见顾子墨。”
女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带起来一抹淡雅的柔风，不像是什么香水的味道，像是自然的体香，淡淡柔柔。
像是带着实质。
从他的脸颊划过。
裴淮聿咬着吸管，喝干了最后一口橙汁。
狭长的眼眸挑了一下，看着身边的胖墩，“走吧，送你去外婆家。”
顾子墨还心心念念的自己没喝上的橙汁，搓搓手，“舅舅，我们买一杯路上喝吧，我路上会口渴。”
“不行。”裴淮聿拎着顾子墨的后领，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肩膀，“走了，你今天抓女同学头发的事儿，你妈知道了，回去让你外婆护着你吧。”
“舅舅你出卖我！”
顾子墨哀嚎着，抓着裴淮聿的衣袖，裴淮聿黑着脸看着衣袖上两个油油的手掌印，“我不仅出卖你，我还要告诉裴婧书你今天吃了多少垃圾食品。”
裴婧书因为给胖墩减肥，平时一直控制他吃这些。
偶尔会给一点奖励，让家里的厨房自制一些调料干净一点的。
推门走出去。
现在过了饭点，人不多。
马路对面的学校，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慌稚嫩的声音。
“妈妈你没事吧。”
倪雾今天带了早餐，一杯燕麦牛奶，一个茶叶蛋。
她还没来得及吃。
就开了一上午的会，LM接了两个设计大单，两个品牌女装的负责人也来了LM，封总把她叫到办公室里面，到了中午陪那两个负责人吃饭。
倪雾不怎么喜欢吃商务餐，还喝了两口酒。
今天这一天，都没吃多少东西。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
接到老师电话，自己的女儿跟后桌的男同学打起来了，她就请了假，急匆匆的来到了学校。
也就吃了一口披萨。
而且带着油腻的气息，倪雾的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一下蹲下身，低血糖这个毛病，自从生下女儿之后就有了。
她的大脑嗡了一下。
眼前泛着雪花。
隐约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紧紧抓住了一下岁岁的手，想让女孩别担心，她缓一会儿就好了。
忽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大步往前走。
倪雾的眼前，一片眩晕。
她努力的眯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的抓住对方胸前的衣服。
抬头望去，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下颌线条流畅。眼前的眩晕感慢慢散去，一股冷冽的气息包裹着她。
倪雾看着这张脸。
在裴淮聿打开车门，把她放在后座上的时候。
面前的这张脸，距离的她格外的近。
近在咫尺。
她几乎屏息。
看着男人黑直的睫毛，只有这么近的距离，在他垂眸的时候，眼尾的褶皱上一颗细小的黑痣，让他的眉眼，过分的深邃。
以前的时候，程青渺第一次在他怀里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近的距离，才看到裴淮聿的眼皮上，一颗很小很小的黑痣。
最动情的时候，她会大胆的伸手抚摸一下。
裴淮聿从储物盒里面，找出一枚巧克力剥开外衣，递给她。
岁岁跟顾子墨上了车。
女孩担忧的看着她，“妈妈你没事吧。”
倪雾品尝着舌尖上巧克力的甜味，跟过后的淡淡苦涩感，她摇了头，摸了一下岁岁的脸颊，“妈妈没事。”
车子启动了。
倪雾拉了一下车门，这个时候，车门上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的明显。
她想下车。
倪雾说：“我刚刚只是低血糖，现在没事了，谢谢你。”
裴淮聿抬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女人的脸色依旧苍白，黑色的长发披肩，眼底还带着一丝倔强，他驱车行驶在路上，男人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送你们回去。”
顾子墨胖乎乎的手努力的扣好安全带，“是啊倪阿姨，让我舅舅送你们回去。”
岁岁，“谢谢医生叔叔。”
倪雾看着他的侧脸，“不顺路。”
裴家别墅，跟她住的地方，两个方向。
裴淮聿看着她清澈又倔强的眼睛，那种让他觉得眼熟的感觉又来了。
心理医生根本治不了他的病，跟心魔一样。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双眼睛，声音略沉，根本不给她下车的机会,一脚踩下油门。
“顺不顺路，我说了算。”
倪雾从来都知道。
裴淮聿，从不是众人眼底那种清冷禁欲，斯文高冷的样子。
从她高一的时候，看着他叼着烟，从网吧走出来，他站在晚风里，手点了下烟灰，穿着白色的校服，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工整的像是站在国旗下颁奖台上，但是他身后走出来的，是那几个二世祖不学无术的学生，勾肩搭背。
“四哥，通宵啊。”
他清冷的皮相下，骨子里面透着玩世不恭的狂妄。
他可以用年级第一堵住一切的嘴，没有人会把他跟一个抽烟旷课通宵网吧的学生联系在一起。
他是所有老师心里的好学生。
倪雾坐在椅背上，让自己放松下来。
唇齿间的巧克力彻底的融化掉。
但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
倪雾的眩晕感虽然好了许多，但是胸腔隐隐约约压着一种反胃的感觉，空气中，除了一抹淡淡的男士高级香水味，还有座椅皮革的味道。
她微微皱了下眉。
忽然身边的车窗摇下寸许。
微风吹进来，让她好受的同时也清醒了几分。
倪雾不由得看向他。
裴淮聿目视前方，专注的开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他戴的，还是那枚小众高级的腕表，他好像对这个品牌情有独钟，七年前送给她那枚表，也是这个牌子。
这一路上，顾子墨叽叽喳喳，活跃氛围的能手，小孩子的世界很快乐，天真，倪雾看着男孩的西瓜头发型，再加上顾子墨胖乎乎的脸颊，大眼睛，觉得格外的可爱。
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现在也会这么大。
那是倪安的哥哥。
可惜刚刚出生，就缺氧窒息，抢救无效。
这六年，倪雾在忙碌的生活中，看似已经忘记了，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十月怀胎，怎么会忘呢。
她连面都没有见过，昏睡过去后就被告知，她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存活了26分钟，就没有了声息。
裴淮聿看着后视镜，女人神情忽然低落了下去。
他伸手拍了一下副驾驶叽叽喳喳的胖墩，他这个外甥，天生的乐天派，在他的世界里，今天最痛苦的事情应该不是被女同学抓了，而是自己喝了那杯可以给他的橙汁。
他以为，是胖墩在这里玩手机，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到了倪雾，让他小点声。
到了梧桐路庆丰居。
倪雾下了车，跟裴淮聿道谢。
车子停在门口。
顾子墨看着小区沿街楼的一家馄饨店，“舅舅，那个好吃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他还不会念这俩字，只是闻到这诱人的香气，眼睛都亮了。
岁岁说，“那是馄饨，可好吃了，我跟妈妈经常去吃。”
“舅舅，你还没吃晚饭吧，外婆说，你饮食不规律，不吃晚饭会胃疼的。”
“刚刚的披萨炸鸡，你还没吃饱？”裴淮聿看着顾子墨圆滚滚的小肚子，拆穿他的小心思。
顾子墨不理他了，转身去抓住了倪雾的手，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倪阿姨，你家门口的馄饨好香好香啊，你经常吃吧，这肯定不是垃圾食品啊。”
倪雾看着对方这副嘴馋可爱的样子，笑了一下，她很喜欢这个小男孩。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嗯，很健康。”
顾子墨朝着裴淮聿伸手，让裴淮聿低头。
裴淮聿靠在车前，懒懒的看了一眼。
他不低头。
顾子墨就跳着，“舅舅。”
“嗯。”他应了声。
顾子墨脸一红，压低声音，“舅舅，你借我点钱呗。”
“你的小天才里面没钱吗？”
“舅舅你小点声。”不要丢他的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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