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大门处落针可闻。
慕心遥面色依旧冷淡,可眼里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走到谭岁寒面前,凉薄开口:“又想逼本公主?”
轻飘飘的五个字落下,谭岁寒身体猛地一颤。
下一刻,他下巴上措不及防传来骨裂般的剧痛。
慕心遥扣住他下巴,冷冷与他对视:“今时今日,你以为本公主还会再被你谭家人胁迫?”
她眼里的厌憎如同尖刺,狠狠扎进谭岁寒心底。
在公主府门口下跪,他确有逼慕心遥的意思,可为了姐姐,他只能如此!
慕心遥甩开他的脸,转而扣住他手腕,生生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谭岁寒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慕心遥眉心微皱,谭岁寒何时这般轻了?
这念头不过一瞬,慕心遥满身怒意,毫不顾忌扯着谭岁寒进了府。
谭岁寒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她,一直到驸马院,慕心遥将谭岁寒狠狠推进院子。
“从今日起,你老实呆在这里,少给本公主在外面丢人现眼!”
谭岁寒浑身一颤,眼见慕心遥要走,还未站稳便扑上前拉住了慕心遥的衣袖。
慕心遥用力甩开他的手,神色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谭岁寒心尖生疼,却仍不肯松手。
“公主,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逼你和我成婚,恨我谭家逼走了林九郎。”
“我求你你恨我一人便好,我姐姐已有身孕,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姐夫!只要您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给林九郎赔礼道歉,甚至为奴,我都可以!”
谭岁寒喉间陡然涌上腥甜,可他死死忍了下去,哀求的看着慕心遥。
慕心遥微顿,眼神讥诮。
“谭家男儿的骨气,不过如此。”
她冷眼看着谭岁寒,讽声道:“若是谭家人都像你,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谭岁寒指甲骤然掐进掌心,疼痛直刺心脏。
慕心遥看着他这幅样子,径直转身,冷冷的丢下两个字:“跟上。”
沉香阁。
谭岁寒看着眼前斗拱交错的院子,不由失神。
成婚四年,他从未踏进过慕心遥的住处,也从未想过,原来她院里,是这般模样。
原本冷肃的院墙下花团锦簇,不和谐却生机勃勃,侧方放置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林九郎衣袂飘飘。
看见慕心遥,他立时笑着迎上前:“阿遥,你回来了?”
慕心遥快步走过去,牵住林九郎的手:“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静养?”
谭岁寒心里一抽。
这样寻常亲昵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慕心遥。
林九郎温和一笑,看向谭岁寒:“驸马这是?”
慕心遥淡道:“他说有愧于你,从今天起,甘愿给你为奴为婢。”
她淡薄的语气,林九郎诧异的目光,交织化作利刃,将谭岁寒扎的千疮百孔。
慕心遥见谭岁寒不动,斥道:“还不过来,给驸马请安!”
谭岁寒浑身冰凉,犹如行尸走肉般上前,从喉间挤出声音。
“奴才,给林驸马请安。”
寥寥几字,却仿佛抽空了他全身力气。
林九郎笑意不减,声音放轻:“素闻兄长琴技了得,不知可否愿意为我和公主弹一曲‘相思曲’?”
谭岁寒猛然抬眸,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林九郎这是要让他,亲自歌颂他们的爱情?
慕心遥见他不动,眉心一皱。
“来人,去取古琴,让驸马献技!”
喉间的腥甜再度涌上,谭岁寒忍到身体发颤,才没有失态。
很快,古琴便放置在院中。
谭岁寒缓缓坐下,琴弦被拨动,悦耳琴音从他指间流出。
林九郎扭头对慕心遥道:“公主,兄长弹得真好,若是能枕着这琴音入睡,该多幸福。”
慕心遥笑了笑:“你喜欢,便让他彻夜为你奏曲。”
说罢,她带着林九郎去了里屋。
夜幕降下,屋内灯火通明。
慕心遥与林九郎相拥的身影倒映在纸窗上。
谭岁寒慌忙收回视线,眼眶滚烫,指尖的剧痛更让他浑身颤抖。
可他不能停,更不敢停!
很快,他十指指腹都被割出了伤,鲜血几乎要染红整片琴面!
他的血与泪,混着滴滴落在古琴之上,无人能见,更无人能救!
翌日清晨。
慕心遥起身时,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她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缓步走了出去。
走入院中,她猛然顿住。
只见谭岁寒脸色苍白如纸,脊背却挺直如青松。
而他面前那把古琴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谭岁寒鲜血淋漓的手仍在抚琴,十指连心,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了。
铮!
琴弦骤断,发出最后的绝唱。
谭岁寒望着那断了的弦怔然片刻,抬眸看向慕心遥:“公主,这一夜抚琴,您可还满意?”
他眼底的死寂,让慕心遥陡然心里一颤。
下一刻,谭岁寒弯了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他朝前倾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慕心遥顿住脚步,眼神沉了沉。
谭岁寒浑身一僵,紧接着,慕心遥冰冷的嗓音如惊雷响彻耳畔。
“少在本公主面前装模作样!”
谭岁寒心脏像是被拧成一团,止不住的往下滴血。
许久,他眨了眨眼,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公主教训的是。”
慕心遥抬脚从他面前走过,临出门时,吩咐了一句:“赶紧打扫干净,别让九郎见了恶心。”
谭岁寒强撑着从地上爬起,走到院内的水井旁。
入冬的水冰寒刺骨,和着手上的伤,疼的谭岁寒止不住的发颤。
他拧了抹布,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血一点点擦净。
就在他擦完的那一刻,一双金靴停在他面前。
谭岁寒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便看见林九郎带着打量的眼。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驸马辛苦了,打扫的很干净,起来给我奉茶吧。”
谭岁寒神情微僵,起身去端了茶来,低声道:“驸马,请喝茶。”
林九郎看着杯盏上的血迹,用手帕捻着接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谭岁寒怔怔看着林九郎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当年你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林九郎抿茶的动作一顿,旋即轻声开口:“我当然要离开,这样一来,阿遥会永远都记得,是你逼走了我。”
谭岁寒瞳孔一缩,明明眼前的林九郎是个人,可他却像是看到了蛇蝎一般身上发冷。
林九郎眼中嫉恨与得意相融,显得诡异至极。
“我除了出身青楼,哪点不比你强?”
“可你是先帝赐下的驸马,哪怕在公主府所有人都叫我驸马,可在皇家玉牒上,我算什么?”
“谭岁寒,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谭岁寒浑身一颤,竟无力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
入夜,谭岁寒才回到驸马院。
春生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骤然红了眼:“驸马,我去请大夫。”
谭岁寒疲惫的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副半成的拐杖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谭老爷子七十寿诞在即,他本想给祖父做一根拐杖当寿礼,可如今却办不到了。
很快,春生带着顾橘进了院子。
顾橘踏进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桌前的谭岁寒,身形孱弱,面色苍白,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
顾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认识的谭岁寒,是丞相府惊才绝艳的二公子。
而不是眼前这个,在公主府日渐失去光芒的男子。
她诊脉后,看着谭岁寒,语气微沉:“驸马不曾按时用药?”
谭岁寒淡淡答:“昨日事忙,忘记了。”
顾橘心里蓦的腾起怒意。
“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堂堂驸马活成这幅样子,说出去简直坠了谭家名声!”
“你过得这样惨,还要同那青楼男子相争,不肯和离么?”
谭岁寒愣了愣,随即心里猛地发酸。
顾橘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外头人都怎么传的。
他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
“顾大夫知道的不少,但你忘了,驸马,不过皇室附庸。”
“若我有得选,我何尝不想和离,可如今我谭家沦落至此,我想保全我谭家,有什么错?”
他压下喉间刺痛,字字句句如同泣血。
若不是慕心遥当年毁约闹的人尽皆知,他祖父又怎会求先帝赐婚?
谭岁寒剧烈咳嗽起来,鲜血顷刻染湿手帕。
他抬头,苍白脸上血色染唇:“若是自甘堕落能护住谭家,我甘之如饴。”
顾橘彻底怔住。
“你走吧。”谭岁寒站起身来,指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看去,呼吸骤然一顿。
慕心遥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至极。
下一刻,她走上前,抬手便给了谭岁寒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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