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8岁的成年人，竭力表现兔子的娇憨可爱。一般人会觉得别扭，可这正是戏彩娱亲的精髓所在。
我蹲在地上努力蹦蹦跳跳，可是身体有点虚弱，没一会就气喘吁吁。
父母一开始有些迷惑，但很快明白我是在表演节目。于是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静静欣赏。
光是微笑怎么行？这说明我的表演远远不能让他们满意。
我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如果演砸了，他们对老师说不满意，我还要再被拖回那个地狱。
如果继续在那里改造一个月，我还能活下来么？
我蹲在地上喘粗气，巨大的压力让我拼命思考。
头脑中灵光一闪，夏令营里某些学员受惩时，会像狗一样爬着走，汪汪叫。
每到这个时候，围观的老师和教官都会哈哈大笑，无比开心。
我顿时有了主意。
我费力的抬起后腿，尽可能的举到头顶，脚底在耳旁的头发上蹭了蹭，做出***的样子。
这副滑稽的模样，把他们逗得前仰后何，乐不可支，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这突如其来的机灵，让表演的档次上升了一个高度，这一关我肯定能过。
果然，在第二天的电话回访中，父亲对夏令营的教导不吝溢美之词。
还特意表扬了我昨晚的精彩表演，他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
“您满意就好。表演的灵感取自于二十四孝中的戏彩娱亲。这是古人构建传统美德，塑造亲子关系中的经典案例。”
父亲一听，原来是有典故的，更高兴了，连连感慨。
“不愧是美国最先进的教育理念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合，这是古人和现代人智慧之间的碰撞。送孩子去夏令营之前，我没想到效果居然会这么好。”
那天，父母的兴致都很高，甚至破天荒给我倒了一杯酒。
庆祝我的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这代表对我的认可，让我受宠若惊。我小口小口抿着，如饮琼浆玉液。
喝完酒，母亲借着醉意，卷起我的袖子，轻轻抚摸胳膊上的伤痕。
我颤抖一下，忍着不适，不让自己缩回去。
“你受的苦，我们都知道，在家里天天心疼你。可我们也没办法。”
父亲叹气：“你小时候，我们对你的教育有些缺位，这是我们的错。”
“所以，我们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可能是酒劲上头，言行有几分放肆。我紧紧握着酒杯，指节泛白：“你们改正错误，送我去改造？”
父亲没在意我的小动作：“不这样做，哪能让你变乖呢。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人家教官保证过，不会留疤。”
胃部有些痉挛，我强忍着不吐出来。或许是喝酒喝的太急了。
饭桌上，全家人置酒言笑，其乐融融。
家中的氛围从来没有这么和谐过。
本来和谐的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可是人的要求是永无止境的。
在解决我的叛逆问题后，父母对我提了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听到了他们在客厅中的谈话。
是无意中听到的，绝不是故意偷听。
母亲说：“咱闺女总是这么唯唯诺诺，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父亲放下报纸，不理解母亲的话：“我觉得这样挺好，咱们再也不用为她操心了。”
母亲很担忧：“可是这么软的性子，逆来顺受的，以后嫁人该怎么办，还不认由婆家欺负。到时候哭哭啼啼回门，咱俩的脸往哪搁？”
父亲沉吟许久，点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已经这样了，要是再让她把性子改回去，咱们不又得遭罪吗？”
母亲压低声音：“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让她改回去一点点？只对咱们俩孝顺，到了外面，该有脾气的时候不许她怂。”
“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母亲很自信：“实在不行，就送她去夏令营进修两天。人家老师可说了，不管咱们想把她塑造成什么样，只要交学费，都能办到。”
我全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在这个过程中，我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还是不满意。既要在家顺从，又要在外反抗。
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成为完美的女儿呢？
我想不出答案，但是我绝不想再回夏令营。
第二天，我故意在外面找茬，和一个路人扭打在一起。事情闹大，警察把我们带***出所。
绝望弥漫着我的心神。我只是想闹一闹，向父母证明我在外人面前的勇气。
当初，我不过摆事实讲道理，就被当成叛逆孩子送进夏令营。
如今被警察逮捕被，这岂不成了我叛逆之心未消的铁证？
父亲急匆匆赶来，交了罚款，把我领回家，路上他一言未发。
我带着最后一份希冀，跑前跑后端洗脚水，用最谦卑的态度伺候他们，只求别把我送回去。
我哆嗦着为父亲***脚上的死皮。
他半眯着眼睛享受，突然开口：“在外硬气，在家孝顺，做的还不错。”
“不过，以后在外面也别太过了，总去***让邻居笑话。”
我殷勤的双手陡然僵硬，原来是这样。
叛逆不过是个标签。
他们送我去夏令营，是因为我对他们不顺从，只是因为对【他们】不顺从！
知道事情的基调就好办了。
只要在他们面前当乖乖女，我就不会有事
只要在外面强硬一些，像个浑身冒刺的泼妇，他们会更高兴。
这么***的人格，我虽然做不到，但至少可以演出来。
5
我在夏令营期间，父母帮我填报了志愿，是本地一所大学。离家很近，我不需要住校，可以每天住在家里。
他们不许我离家太远。孩子离家远，心就会野。
我为了表现的强硬一点，在学校里刻意制造摩擦。
我不讨厌我的同学们，但我身不由己。
我只能按照父母希望的样子做人，不需要有太多自我的意志。
就像是教官声嘶力竭为我们灌输的理念：你不需要思考，只要服从，服从，绝对服从！
***常文静，偶尔爆发的歇斯底里。这种割裂的状态让导员很诧异。
他特意打电话给我的父母，小心询问我的精神状态。
父母问了我在学校的表现，很满意：“我家孩子就是这样的人。老实听话，孝敬父母。这样的状态就对了。”
导员说：“这样的话，她的社交能力会有大问题。”
父亲很不高兴：“有什么问题？孩子去学校就是学知识的，不是跟乱七八糟的人交朋友的，你不要多管闲事。”
导员碰了一鼻子灰，把我叫到办公室，犹豫许久，还是把和父亲的对话告诉了我。
他显然觉察到，我***的行为另有隐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尽管来找我。”
我很感激他，但他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
学校里，大部分时间不需要面对父母的威压，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蠢蠢欲动。
被剥夺自由的鸟，只要还没有彻底死去，只要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就会忍不住的慢慢爬起来。
这种念头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咀嚼。
曾经自由的快乐时光，让我伤痕累累的心慢慢活过来，但又惶恐不安
周末晚上，我做好了饭，等父母回家。
全家人一起吃饭，必须等父母先动筷子，孩子才能吃。
这种最基本的教养礼仪，夏令营里面都会反复强调，并且现场演示。
只不过，那时候顶替父母座位的，是老师和教官。
可他们一直没回来，我不敢打电话催。任何试图干涉父母事务的行为，都有叛逆的嫌疑。
但我实在太饿了，在夏令营的日子里，我弄出了一身的小毛病。
胃部经常酸胀，还有些低血糖。
一直不吃饭的话，越来越难受，甚至可能晕倒。
我终于忍不住偷吃了一小口。
可就这么一小口饭，激发了我的食欲，冲垮了我心中的堤坝。
心中有个声音在欢呼雀跃，庆祝我迈出了第一步。
就像被三令五申不许玩火的孩子，当他第一次点火时，在无比的兴奋中，根本顾不上灼痛。
我忍不住大口大口的扒饭，甚至不用筷子，用手抓着饭菜往嘴里塞。
把那些用血泪学到的礼貌礼仪，全都扔掉！
什么父尊子卑二十四孝，尽是些垃圾！
直到我把三个人的饭全部吃完，猛然从梦中惊醒，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我惊恐地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求生的***迅速接管我的身体，收拾桌子。
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吃过了，回家不需要吃饭。我最近表现这么好，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我。
父母回来了，他们真的在外面吃过饭。
但他们依然怒不可遏。
“爸妈都没回来，你居然敢动筷子。真是越来越缺少教养了。”
我压下心中的畏惧：“我…我只是太饿…”
父亲转头看了一眼洗碗池里的残羹冷炙：“我和你妈的晚饭呢？”
我咬牙回答：“我不小心全都吃了。”
父亲勃然大怒：“还以为你已经改好了。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知道尊重父母。”
面对他们的怒火，我发现自己还扛得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直到下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他转头和母亲商量：“看来一个月的疗程，还是没把病根去了。要不再送进去一个月吧，算是巩固效果。”
这句话刚好戳中我心中最恐惧的点，我内心战栗，缓缓跪下，但吐字依然清晰：
“求求你们别让我回去，以后你们吃完了我再吃。”
父母对视一眼，如此轻易拿捏我的命门让他们很得意：“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一次，你装可怜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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