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且踢了一脚空气,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她要是这么说话,苏岳迩早就软声软语地来哄她了。
但是现在想想也正常,毕竟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自己算是哪根葱啊。
姜且的眼眶突然泛起潮意,十年,整整十年了。
苏岳迩第一次来到姜家的时候她才十岁,而苏岳迩已经十八岁了。
记忆闪回她十岁那年蝉鸣聒噪的盛夏,她亲眼看着父母领着清瘦俊秀的少年走进姜家的大门。
而从少年走进姜家的第一天起,父母就告诉她:“岁岁,从今往后岳迩哥哥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你要学会爱他好吗?”
年幼的她仰头看去,少年身量挺拔,站在逆光里,身上只穿了件朴素简单的白色短袖。
一阵风吹过,白色的短袖被吹得微鼓,而少年更像是会振翅而飞的白蝴蝶。
母亲又柔和地对苏岳迩道:“岳迩,这是你的妹妹岁岁,我们不在的时候还希望你也能爱她、保护她”
少年闻言蹲下来与她平视,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翳。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小丫头的辫子,声音像浸了薄荷的泉水,缓缓流淌进她的心里:“我会保护好岁岁的。”
从那天开始,苏岳迩的肩上似乎就多了一份责任,叫做姜且。
也多了一份羁绊,伴随着当年的承诺在岁月中发酵,渗透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从那天以后,苏岳迩有了爱他顾他的养父母。
有乖巧可爱又喜欢他的妹妹。
苏岳迩觉得日子都变得有盼头了起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姜且十五岁那年,父母出了车祸。
一夜之间,姜且从人人艳羡的姜家大**,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可怜虫。
所有人都在对姜氏集团虎视眈眈,姜且更是成为了亲戚们争夺的物品。
因为父母早就立下了遗嘱,姜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给了姜且,而他夫妻俩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给了苏岳迩。
姜且的大伯想收养姜且,目的再明显不过,为的就是姜且的股份。
只要姜且愿意把她的股份给大伯一家,那么姜氏集团将成为大伯一家的囊中之物。
姜且是年纪小,但她不是傻子。
她自然不肯。
那个时候她唯一相信且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苏岳迩。
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苏岳迩将她护在怀里,一遍遍告诉她:“岁岁,别害怕,别担心,还有我在,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一个人将姜氏集团撑了起来,给了姜且庇护。
三年的时间就让大伯一家,还有那些对姜氏集团虎视眈眈的人都收了心思。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姜且情窦初开。
才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的那份情感早已超出了兄妹的界限。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借着微醺的勇气,将藏在心底里的感情和盘托出。
蜡烛火光跳跃,映照着两张好看的脸庞。
也映出她眼底的期待和男人渐冷的脸色。
苏岳迩的反应和话语刺得她心脏抽痛:“姜且,不是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可姜且没有开玩笑,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苏岳迩的。
偏生她是个执拗的性子,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照样变着法子对他好。
甚至不惜放下自己身为姜家大**的骄傲,一次次示好表白。
就算换来的是他一次次的拒绝和愈发严厉的责备,姜且也没想过要放弃。
直到昨晚,她终于死心了。
可是一觉醒来就让她知道苏岳迩在外面还有个儿子,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姜且坐回床上,叹了一口气。
算了,她还是赶紧离开吧,就不要留在这里碍眼了。
她走进浴室,想洗漱一下,结果不经意间看到自己脖颈和胸口处的暧昧痕迹,如遭雷击。
“乖乖,这也太狠了吧。”
吻痕如同红梅落雪,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姜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悬在那些痕迹上方不敢触碰。
吸血鬼转世啊,给她整成这样。
但这又是谁留下的痕迹,苏岳迩吗?不可能吧。
自己就算是把衣服**了往他面前站,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她也洁身自好,不乱来的啊。
简直要命。
还有就是,自己的发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刻意烫得成熟的波浪卷发。
可眼下镜子中的自己却是一头顺长的直发。
而且,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根本不像是二十岁的模样。
一夜之间可以变化这么多吗?
姜且撑着洗手台,怎么一睁眼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呢?
只不过她暂时顾不上这么多,还是收拾好行李赶紧跑路吧。
她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看他们一家三口你侬我侬的。
姜且刚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门,就看到刚才那个小家伙正躲在廊柱后面看着她。
她不禁微微蹙眉,这个孩子那双望向她的乌黑眼瞳里盛满了怯意。
分明是今天第一次见,那眼神却像是被她抛弃过千百回。
看见她手里的行李箱,小家伙的神色明显着急了起来。
他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泪汪汪的,撇着嘴,眼见着就要哭了。
姜且莫名的心里一酸。
怎么回事,看那小屁孩哭,她还有些舍不得。
但是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里,她没有时间和小家伙掰扯。
她全当没有看见,拉着行李箱径直往楼下走。
“妈妈!”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突然在身后响起。
姜且的脊背倏地僵直,慢慢转回身去,见那小家伙正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妈妈……妈妈别走,别不要平安。”可怜见的声音,苦苦哀求,姜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是在叫她吗?
可她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她正看着那孩子出神,手上突然一轻,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男人夺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正满目悲痛地看着她。
“姜且,你就非走不可吗?”他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姜且和他视线对上,实在看不明白他现在这副样子是为何。
却又被他眼底的痛色灼得心头一跳,还未回神就被拽着往回走。
男人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你放开我!”姜且被他攥得生疼。
这人怎么回事,就这么不怜香惜玉了吗?
苏岳迩默不作声,将她按在了床上,死死压着她的双手,叫她动弹不得。
“你疯了啊苏岳迩!”
这么失控暴怒的苏岳迩是她没有见过的,她说实话,心底里有点发怵。
却又在看清楚他的模样时怔住。
向来从容到仿佛没有什么情绪的男人此刻眼尾泛红,下颚绷成锋利的线条,似乎是在竭力克制着他即将决堤的情感。
苏岳迩没说话,只有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姜且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这个男人是真的疯了。
苏岳迩怎么会强吻她呢?
待反应过来,她咬了男人一口,苏岳迩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松口。
铁锈味混合着唾液在两人的口腔之间弥漫。
暧昧旖旎的气息中又带着危险。
姜且的心跳得很快,似乎就要跳出胸膛来。
终于,在她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苏岳迩放开了她。
胸口剧烈起伏,两人都在粗重喘息。
姜且看到男人唇上的那一抹红,是她咬开的伤口,更显得他整个人妖冶魅惑,有着不同于往日里的迷人。
姜且缓和了一些,忍不住骂道:“苏岳迩你个王八蛋,你自己都要和别人结婚了,有了那么大一个儿子,还对我做这种事情,你要不要脸啊!”
苏岳迩眉心蹙了蹙,嗓音低沉,显而易见还染着几分欲色,尚未完全从刚才的吻中完全抽离。
“你在胡说什么?”
她今天这是又要玩哪一出?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爸爸!”
小家伙跑得太急,差点绊倒,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紧紧抱住苏岳迩的腿。
他仰起哭得通红的小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且就听到他说:“爸爸,你不要欺负妈妈……不要欺负妈妈。”
童音稚嫩破碎,但是又像是想要拼尽全力保护什么。
姜且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一次她才清晰确定,这个孩子是真的在叫她妈妈。
可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叫她妈妈?
为什么看到他哭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而她明明……不认识他啊。
第二天早上姜且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小家伙的身影,就好像昨天不过一场奇异的梦。
她起身洗漱,冰凉的水珠滑过脸颊,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原本的房间很大,父亲特地给她隔了一个不小的衣帽间出来。
而她现在所住的房间里只有一面衣柜。
她打开衣柜来,盯着里面的衣服沉默着。
昨天她就想说了,自己的穿衣品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清一色沉闷的黑白灰,和她一惯明艳张扬的穿着打扮比起来,简直显得寡淡。
她随手拿了件象牙白的缎面衬衫,又拿了一条浅色的高腰牛仔裤。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虽然瘦,但是某些地方好像比以前丰腴了些,更加凹凸有致了。
曾经青涩的曲线如今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啧啧,身材真好。”姜且自己看着都感觉喜欢。
然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姜且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掀起衣服,将裤腰往下拉去,这才看到,在腹部很下面的位置,有一道浅色但不起眼的横疤。
应该是恢复得很好,如果不是仔细看,一下子可能还没有发现。
这就是平安来到这个世界的证明吗?
自己真真正正生了一个孩子的事实逐渐撞击她的大脑。
就算是她想要否认,可事实似乎就摆在她的眼前。
姜且的手轻轻抚上那道疤痕,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我真的当妈妈了啊……”
一夜之间,身份骤然转变,一切都让她始料未及,打了她一个措不及防。
但是,这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只不过她突然很想知道,当年生下平安的时候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恐惧还是期待?亦或是对这个小生命充满抗拒……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姜且自己的心都不免沉了沉。
她走出来的时候,正巧和洗漱完回来找她的苏清桉碰上。
“妈妈!”
清脆悦耳的童音响起,连带着姜且感觉自己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也再一次告诉她,昨天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弯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早上好啊,苏清桉小朋友。”
然后她主动牵起苏清桉的手,“走,跟我一起吃早餐去。”
“嗯!”苏清桉用力一点头,偷偷握着姜且的手更紧了一点。
家里佣人见姜且和颜悦色地牵着苏清桉下来,都是一脸的震惊和意外。
一大早就听说太太转了性,昨天不仅没吵闹,晚上还给小少爷讲故事,哄他睡觉。
他们还以为是胡说的,结果现在一看,感觉是真的了。
早早坐在了餐桌旁的男人一直未曾先用餐。
苏岳迩坐在那儿,他在等,等着看今天一觉醒来,姜且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就会恢复到以前那样,依旧厌恶他,厌恶苏清桉?
他静静地坐着,面上神色平静无波,但是桌子底下紧握成拳的手早已满手心都是汗。
“爸爸。”苏清桉的声音传来。
苏岳迩有些机械地偏头看去。
姜且正牵着蹦蹦跳跳的平安缓步走来。
小家伙脸上的笑容让他怀疑这就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指尖嵌入掌心,疼痛感传来,又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他做过千百次的幻梦。
姜且真的变了,至少,目前看来,她似乎已经接纳苏清桉了。
这就已经很好了。
姜且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神情古怪的男人,但也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在和他隔着两个位置的地方坐下。
她现在还生气呢,在她的记忆里,她只知道,苏岳迩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他不要她了。
所以她生气,她现在不想理他。
苏清桉紧挨着姜且坐下,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家伙托着腮帮子,乌溜溜的眼珠左转右转。
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爸爸的视线就像是黏在了妈妈身上,可是妈妈看都不看爸爸一眼。
苏清桉小朋友无奈地撇了撇嘴,看来妈妈还是不喜欢爸爸。
但是现在起码有一点好的,那就是妈妈对他很好。
他这么想着,又把自己给哄开心了。
早餐被一样样端了上来,姜且看了一圈,都是自己喜欢的。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皮蛋鲜虾粥,然后问苏清桉:“要吃吗?”
苏清桉点头,她就给苏清桉也盛了一碗。
“慢慢吃,小心烫。”
说罢,她看到盘子里的鸡蛋,于是拿起来一个剥开,放到了苏清桉面前的小空盘子里。
“小朋友要多吃鸡蛋,知道吗?”
苏清桉是不爱吃鸡蛋的,平时不管是家里的阿姨还是苏岳迩叫他吃,他都不乐意吃。
心情好的时候象征性吃两口,心情不好的时候嘴巴一闭,小脑袋一歪,看都不看一眼。
但是今天的鸡蛋是妈妈亲手剥的,苏清桉吃得比谁都高兴。
苏岳迩沉默地坐在主位,姜且正在专注照顾苏清桉,半点目光不曾分给他。
他心里有些满足高兴,却又有点失落羡慕。
管家李叔察觉到他状态的异样,走上前来和蔼道:“先生,我给您盛。”
苏岳迩抬手拦下:“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
他给自己也盛了碗皮蛋鲜虾粥。
这粥他是不喜欢的,但是姜且喜欢。
他不敢确定今天姜且会不会愿意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万一她来的话,总得让她能吃上喜欢的。
于是他一早就吩咐厨房,今天一定要做这个。
苏清桉一边吃着鸡蛋,一边喝粥。
哼哧哼哧地吃得很开心,姜且见他这样子,眼角眉梢都不禁染上了笑意。
像个可爱小猪似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么说不对。
他是她儿子,他是小猪,那自己是什么?
姜且:……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苏清桉一不小心手有点没拿稳,勺子里的粥洒到了身上。
“哎呀。”他有些眼神怯怯地看向姜且,乌黑的眸子里盛满不安。
妈妈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以前有一回,他只是不小心喝水喝洒了,姜且看到以后直接黑着脸走了。
所以,苏清桉今天也很担心姜且会再次不高兴离开。
“对不起……”他低声道,声音细如蚊蝇。
就连一旁的苏岳迩的心都跟着悬起,正想起身替苏清桉清理。
就看到姜且不但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反倒连忙拿纸给他把身上的粥擦干净,关切地问他:“烫到没有?”
苏清桉摇头:“没有。”
“那就好。”姜且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不像话“你还是小朋友,吃饭洒了很正常呀,不用说对不起的。”
说着,她端起苏清桉的小碗,舀起一勺吹凉:“我喂你好不好?”
苏清桉又惊又喜。
妈妈今天不仅没有生气责备他,妈妈还要喂他吃饭,他简直太幸福了!
“好!”苏清桉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妈妈喂我的话,我今天要吃两碗!”
姜且闻言浅笑着,她的动作并不熟练,却小心翼翼,似乎很珍重面前的小人儿。
苏岳迩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
他看着姜且耐心哄孩子的模样,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连奢望都不敢。
可下一秒,姜且抬眸,视线掠过他时,又恢复了疏离。
苏岳迩垂下眼,碗里的粥忽然没了滋味。
许是因为心中情绪繁杂,他放碗时没控制好力度,瓷碗在桌子上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
母子俩都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他。
苏清桉看着自己的爸爸,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眨眨眼,轻轻扯了扯姜且的衣袖,“妈妈,爸爸没有人喂,他好可怜啊。”
苏岳迩听到自家亲儿子话,眼皮跳了跳,“苏清桉,你都多大的人了,吃饭还需要人喂吗?”
姜且闻言看向他,不紧不慢道:“他才四岁而已,不像某些人,三十四岁的老男人了,吃饭还要摔碗发脾气。”
苏岳迩被她说得一噎,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没有发脾气,只是没拿稳而已。
而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他们之间本来就相隔八岁,如今她更是记忆倒退回到了二十岁。
那么,对她而言自己的年纪就更大了。
他突然想起今早洗漱时,在镜中看见的自己眼角的细纹。
这些年的疲惫和年龄的增长,他的面容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男人薄唇紧抿着,他不免担心,岁岁会不会嫌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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