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助将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推到韩京墨面前时，他连眼皮都未抬。
在一份文件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韩京墨放下笔，终于掀起眼皮，眼底的冷意比窗外的暮色更沉三分。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文件，财报数据与法务整理的资产转移记录清楚详尽。
暮色彻底沉入江面时，黑色迈***驶进恒泰港湾。
水晶吊灯在穹顶投下粼粼波光，天字号包厢的紫檀木门缓缓开启，杨振邦正襟危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蛰伏的毒蛇。他旁边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杨源，正斜倚在真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犬子顽劣愚钝，竟敢在韩总面前耍花枪。”杨振邦将青瓷茶盏推过桌面，茶汤在杯口荡出细小涟漪，”这是武夷山母树红袍，权当赔罪。”
韩京墨垂眸看着漂浮的茶梗，突然轻笑起来。他身后的电子雾化壁炉自动调高亮度，冷白光线刺破暖色伪装：”杨董教子有方啊。杨公子的手段，倒比当年杨董在东南亚做橡胶生意时更胜一筹。”
杨源脸色骤变，袖扣上的红宝石映得他瞳孔猩红，但这种场合，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杨振邦猛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韩总这是何意？”
“何意？”韩京墨忽然轻笑，指尖轻点紫檀桌面，”我不发威，什么阿猫阿狗都胆敢给我下不入流的药了。”尾音陡然转厉，“杨董若不想贵司的股价像杨源的肾一样虚下去，就拿出点真东西！”
包厢内温度骤降，杨源额角渗出冷汗。杨振邦沉默半晌，从公文包里取出份文件：”这是杨氏在海南的文旅项目30%股权——”
“远远不够。”韩京墨看也不看直接打断。
杨振邦瞳孔收缩，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韩总胃口太大，不怕撑破肚子？”
韩京墨抽出文件里最薄的那页纸：”杨氏控股三年前通过东南亚空壳公司转移的12亿资金，正好能覆盖我研发新药的缺口。不过……”他忽然将文件凑近杨源，”如果这些被送到税务部门，杨公子在瑞士银行的存款，恐怕要变成烫手的山芋了。”
杨振邦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却竭力维持镇定：”韩总这是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韩京墨轻笑出声，眼底却毫无温度，”杨公子给我下药的时候，可曾想过那包药多贵？”
包厢内的气压陡然降至冰点。杨源突然起身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实木地板上：”韩总，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您高抬贵手……”
韩京墨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不发一语。
杨振邦终于撑不住，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韩京墨翻开另一份文件：”杨氏医药去年在非洲的疫苗项目，死亡率超标37%，这事要是捅到世卫组织……”
“韩总！”杨振邦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韩京墨冷笑出声，”杨董应该比我清楚，在商海里，从来只有鲨鱼吃鱼。”
“杨董不如先看看这个。”黑色文件夹滑过桌面，医药板块的临床试验数据与东南亚赌场流水单在纸上交错铺陈。
杨振邦颈侧青筋暴起，面上挂着的假笑终究维持不住：”年轻人贪玩，韩总想要什么补偿？”
“我要杨氏控股在长三角的医药冷链网络。”韩京墨挑开文件某页，指尖轻点某家离岸公司的控股结构图，”当然，是以三年前并购价的七折。”
空气突然凝滞，窗外游轮汽笛声撕破寂静。杨振邦摩挲佛珠的拇指停在释迦牟尼眉心：”韩总可知冷链网络连着十七家三甲医院？”
“正因如此，才要请杨董割爱。”韩京墨忽然倾身向前，阴影笼罩半个谈判桌，”毕竟比起牢狱之灾、公司易主，断尾求生体面得多。”他指尖轻点文件上某串加密账户，那是杨源用比特币洗钱的证据链。
杨振邦闭目沉吟间，林特助的手机亮起纽约股市开盘提示。当电子钟跳向七点三十分，老董事长终于摘下佛珠拍在桌上：”明天法务部会对接股权转让协议。”
“且慢。”韩京墨抚平袖口褶皱起身，落地窗外忽然有无人机群掠过，LED灯阵拼出杨氏控股的股票代码，”这份见面礼，就当庆贺我们合作愉快。”他笑着指向骤然暴跌的K线图。
转身离开，经过杨源时，韩京墨忽然停步，皮鞋尖抵住对方颤抖的肩膀：”记住，输不起就不要玩，下次再想玩手段，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收尸的本事。又菜又瘾，迟早会害死你。”
包厢门合上后，杨源脸色苍白如纸：”爸，我们真的要把医药冷链网络交出去吗？那可是我们……”
“闭嘴！”杨振邦一巴掌打断他，眼中燃着熊熊怒火，”若不是你这个逆子犯蠢，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杨源声音难掩慌张，他真的怕了。
杨振邦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联系周律师，准备明天股权转让协议。”
他沉沉的盯着窗外汹涌的江水，眼中恨意滔天：”韩京墨，咱们走着瞧！”
车内光影在夜色中交错，韩京墨轻捏眉心。据他从来林特助那了解到，苏木今日没来上班，用行动来表明了辞职的决心。
司机老李轻点油门，后视镜里映出男人阖目的侧脸，浓密睫毛在阴影中颤动如蝶翼。
“韩总，法务部已正式对李力和刘明远提起公诉。”林特助的声音精确如机械表，”跨年夜那晚，李力以统筹预算为名骗苏小姐去36层，但电梯故障让她误入37层——监控显示36层当晚只有刘明远在。”
韩京墨下颌线条绷紧成锋利的弧度。老李默默调高车内温度，暖风拂过时，他听见老板淬冰般的声音：”让法务部直接对接警方，所有证据务必在24小时内移交***。”
林特助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停顿。市场部经理李力以前还不时以”实习考核”为名，威逼其他实习生参加市场部酒局；刘明远为李力妻子提供招标便利，转账记录与加密邮件在技术部手中已成铁证。
“冲冠一怒为红颜……”林特助突然顿住，四年特助生涯让他迅速掐灭了这个念头。
这位可是素以冷静著称的掌舵者，在商界厮杀中从未让私人情感影响判断。女人于他而言，说好听点，是调剂品，说直白点，不过是消遣。
夜色浓稠如墨，路灯在小雪里晕开模糊的光晕。引擎熄火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鹭，仪表盘荧光显示21:07，韩京墨倚在迈***的座椅上，摸出打火机，火苗在指间明明灭灭。
昨日银行转账成功的通知还亮在手机屏幕上——1000万。
这是他处理麻烦事的惯用公式：用钱碾碎所有反抗，就像碾碎沥青路上的一粒石子。但苏木的反应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公式失效的滋味。
她老家在n市，不过是三线小城市，父亲是教育局的科员，母亲是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哥哥在刑警队熬资历，全家年收入加起来不过三四十万。
这样的家庭出身，本该对从天而降的***表现出适当的惶恐与贪婪，可“畜生，滚。”她的嘶吼像一把淬毒的刀，割开了他西装革履下的傲慢。
韩京墨降下车窗，冷风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扑进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苏木蜷缩在沙发角落，电视机荧屏幽蓝的光斑在她脸上游移。晚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混着老空调外机的嗡鸣，在夜色里酿成白噪音。
她盯着手机银行APP里那串天文数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父母倾尽毕生积蓄，才在京北市老城区为她购置了这套紧凑却温馨的小公寓。而韩京墨随意转来的数字，足以在黄金地段购置一套奢华的江景大平层。
喉间泛起酸涩的咸腥。她将自己更深地陷进沙发里，望着窗外斑驳的梧桐树影在墙面上摇曳，恍惚间想起装修时母亲发来的视频：父亲举着涂料色卡反复比对，指尖沾满乳胶漆；母亲蹲在瓷砖样品前，审视每块砖的防滑纹路。
黄金地段的江景豪宅也好，老城区的小公寓也罢，人终究只需要一张床的安眠。
这套父母倾注心血的老房子，比任何精装的豪宅更让她安心——
父亲深夜偷偷加固的门锁铰链、母亲嵌在踢脚线里的驱虫香囊……这个被爱反复包浆的空间，是她永远能后退一步的港湾。
“砰”地一声，手机砸进沙发缝隙，苏木把脸埋进膝盖。
毕业典礼那天栀子花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她穿着借来的学士服在文慧楼前雀跃着转圈，胸前的校徽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那时的风都带着薄荷糖的清甜，韩氏集团的offer安静地躺在邮箱里，父母亲手交给她的公寓钥匙和写着她名字的房产证贴着心口发烫。
那时她以为抓住了整个世界的星光，却不知命运早已在云端冷笑。
胃部猛地痉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苏木踉跄着冲进洗手间，跪倒在马桶前干呕，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冷汗涔涔。
刺耳的门铃声骤然撕裂室内的寂静，惊得她浑身一颤。
门外，低沉的男声透着门缝渗进来：“苏木，我知道你在家。”
“滚！”她的声音嘶哑破碎。
——这人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她咬紧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腔里翻涌着愤怒与无力。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这样纠缠不休？她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思绪混乱如麻，她闭上眼睛，试图压下那股窒息感。难道就因为那一夜意外，她就必须永远活在阴影里？
她以为逃离就能解决问题，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就当是一场荒唐的梦吧。她也曾阿q地想，就当是……找了个露水情人，玩了一场糟糕透顶的角色扮演游戏。
“为什么偏偏是我？”她蜷在冰冷的地上，泪水与冷汗混作一团。那些精心搭建的理性高墙正在崩塌：她曾以为能用辞职划下句号，用”露水情人”的戏谑消解耻辱、轻描淡写地揭过，可现实却像荆棘丛般缠住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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