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45分的馄饨店。
要是店里有人,老板会一直营业,也有很多下了夜班来吃饭。
倪雾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她真的有些饿了,又受到了惊吓,再加上深秋晚夜,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把她的情绪抚平了大半。
倪雾要的是多醋多辣。
其实她吃不了多少辣。
但是此刻,背脊出了一点热汗,被这样带有安全的烟火气的小店包围着,周围有熟悉的邻居,笑意盈盈的老板娘,还有面前,高大冷漠又熟悉的身影,倪雾又低头吃多了两口,她以前不喜欢吃皮蛋猪肉馅,但是今晚上觉得格外好吃。
裴淮聿拿着筷子,皱着眉将里面的虾皮挑出来。
“裴医生,今晚上谢谢你。”
“嗯。”
他应了声,低头吃了一口馄饨,吐出一口虾仁的时候,眉心皱到了极点。
他这碗,是一碗全家福,里面什么口味都有,第一口就吃到了虾仁馄饨,还带着不知名塑料虾籽的口感,那种劣质腥味直冲大脑,裴淮聿面色不大好。
他这副冷淡的样子。
跟电话里面,那一句略带着轻浮的‘嗯,老公在家门口等你’的浪荡腔调,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说出的。
倪雾看着他,下意识的提醒,“还有那个,那个面皮透着一点红红的,也是虾仁馄饨,今晚上我们来的很晚,店里包的馄饨就剩下这些了,你碗里应该有两个虾仁馄饨。”
她知道他不喜欢吃海鲜一类的食物。
以前的程青渺知道,现在的倪雾也知道。
可是倪雾不会像是曾经的胖姑娘一样,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的喜好,以前的她,喜欢的太病态,太卑微,她好不容易,从以前,走到了现在。
“晚上,尽量不要去太偏的地方。”裴淮聿把虾仁馄饨挑出来,放在小碗碟里面,看向倪雾,看着她吃饭的时候随意抓起来的头发,散落了几缕落在瓷白的脖颈间。
她的唇瓣很红,带着辣椒的色泽,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格外的带着一抹艳色。
裴淮聿觉得喉咙发痒。
想出去抽根烟,他看着倪雾红艳艳的唇,又觉得不仅仅是喉咙痒,是喉咙连通着胸腔的位置。
男人喉结滚动,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压了一下。
倪雾没发现他的异样,她低头安静的吃饭。
晚上10点的馄饨店,坐了不少桌,老板娘端着餐盘穿梭其中,还给了倪雾多送了两个金灿灿的煎蛋。
倪雾先去付款,今晚上她请裴淮聿吃饭,也谢谢他帮了自己,老板娘没有收那两个煎蛋的钱,倪雾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老板娘也是小区的邻居,跟陈老太聊的熟,顺便对倪雾也不错,倪雾带着女儿经常来吃饭,老板娘每次都会送一枚煎蛋或者一盘小菜。
这家馄饨店在这里开了十来年了,回头客很多,老板娘也是个热情好客的人。
还给倪雾打包了一盒生馄饨,让她带回去煮给岁岁吃。
倪雾道了谢。
老板娘神秘兮兮的拉着她的手臂,小声的说,“那个男人,长得不错嘛,什么时候谈的。”
倪雾脸一红,“陈姨,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都来我这里吃了三次饭了。”老板娘虽然不相信,但是看着倪雾脸都红了,也不打趣她了,她跟陈老太的关系不错,知道倪雾跟陈老太的儿子结婚,是为了让当初病重的陈老头看一眼儿媳妇,走的安心一点,也知道倪雾一个人带着女儿,单身妈妈带着孩子不容易,再加上那小姑娘心脏还不好。
倪雾回到座位,发现裴淮聿不在。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老式的铝合金窗户,前几天松城下了一场雨,玻璃外侧带着水痕蜿蜒又被日晒凝结的灰渍。
倪雾看着窗外。
裴淮聿站在外面,正在抽烟。
男人的身形高大,穿了深灰色的薄款毛衣,宽肩窄腰,深秋的风吹着烟雾吹出就散掉,吹得短发在额前拨动,他眯着眼睛,很快的抽完两根。
倪雾觉得这七年,他们都变了很多。
以前的裴淮聿抽烟没有这么凶,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一顿饭,也要出去抽根烟,现在想来,都过去七年了,时光过的很快,似乎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越发的英俊成熟,倪雾又看想着窗户上,自己那一抹清瘦的轮廓。
她想,如果能用倪雾这个身份,跟他做这样陌生的朋友,也好。
他们生活在一个城市。
偶尔会遇见,亦或者,像是普通的最普通的朋友一样一起吃个饭。
倪雾看向他的身影,他在打电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手指自然的垂下,捏着烟,隔着不算明亮蒙着一层灰的窗户,能看见他随意的点了点手指,烟蒂猩红闪烁明灭,他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沉默的时候,很冷,冷意疏离是在骨子里面透出来的。
松城11月份,晚上就冷了起来。
裴淮聿掐着烟。
对着手机那端说,“微信上发给你一个车牌号,查一下,那个司机应该是个惯犯,借着网约车的方便猥亵了不少女乘客,给点教训。”
“明白了四哥,下周六盛子哥的婚礼,盛子邀请你来当伴郎,我就代他传个话。”
裴淮聿跟戴明盛还有季高宇,贺序都是一起长大的,几家都有生意上的往来,裴淮聿从小就是这几个兄弟里面的领头者,他咬着烟,“给盛子包个大红包,伴郎我就不当了。”
贺序犹豫了一下,“我跟盛子哥说了,这让四哥当伴郎,那婚礼焦点都乱了,盛子的女朋友跟蔺诗宣是好闺蜜,人家让蔺诗宣来当伴娘,就想让你跟她凑个对…哎,盛子,你抢我手机做什么。”
“四哥,我是明盛,是…是舒舒让我找你当伴郎的,这舒舒跟蔺诗宣的关系你也知道,人家托我帮个忙…”
朋友开口,而且是新婚。
裴淮聿也松了口,“成,你是新郎,听你安排吧。”
“谢谢四哥。”
–
裴淮聿坐在倪雾对面。
坐下的时候带着一阵风,他行动间,身上没有烟味,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散了散味道才回来。
倪雾碗里的馄饨已经吃完了。
晚上十点10。
裴淮聿起身去付款,老板娘笑着说倪雾已经付了。
街上的风,吹得倪雾发丝飘起来,她用手抓了一下,送他走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前,又对着他低声说了声。
“今天谢谢你。”
裴淮聿‘嗯’了声,
看着她,“你老公一直在国外吗?”
“啊?”倪雾知道裴淮聿口中的她老公,就是陈绍安,陈老太住院那一段时间,病房里面的都默认她是陈老太的儿媳妇,倪雾此刻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你们感情不好?”
“没有。”倪雾快速说,“很好。”
“既然很好,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那个司机是准备下车跟踪你到小区里面,你跟你婆婆,还有你女儿,都是弱势女性,青霞路厂区这么偏,你晚上去这么偏远的地方,你有没有考虑过自身安全。”他神色严肃的看向她,面色带着一丝冷霜,“如果我今晚上没有来呢?”
倪雾闻言哑然。
她缓缓出声。
“今晚上,只是意外,我以后会小心。”
“你老公在美国硅谷,年薪百万的科技人员,竟然需要妻子深夜加班赚钱,连母亲生病,女儿生病,都无法回来。”裴淮聿看着她,面前的女人肤色白静,但是他却记得一个小时之前她下车扑向自己怀中眼底带着的那一丝慌乱跟无助。
陈如岚住院,还有倪安去医院复查,每次都只有倪雾一个人,他值班的时候听住院部的那些护士说,17床的陈奶奶,儿子优秀,年薪百万,硅谷的科技工程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倪雾,你是他的妻子还是免费的保姆。”
电话里面,季高宇告诉他,那个男司机是个惯犯。
而且之前因为QJ罪坐过牢。
深夜的晚风拂过倪雾的脸。
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身影,几乎足以笼罩她。
倪雾捏着掌心。
缓缓用力,“裴先生,这是我的私人生活,我有自己的工作,我认真对待,今晚上加班打车回来是意外,是我太害怕太冲动了,今晚上是我打扰您了。”
“还是很谢谢您帮了我。”
她一口一个您,生分又疏离。
裴淮聿垂着手,指尖半灭不灭的烟烧到尾端,他直接在指尖捻灭了。
“倪雾,你已经打扰到我了。”
倪雾抬头看他,男人眼底漆黑,晦暗不明。
她压着内心的狂跳。
往后退了一步。
深呼吸一口气。
“以后不会了。”
–
倪雾回到家,打开家门。
这个点,女儿已经在房间里面睡着了,她去了一趟浴室,看着洗手台上,女儿的牙刷,牙杯使用后摆放的整齐,而且女儿还帮她捏好了牙膏,漱口杯里面盛好水放在这里。
倪雾神情温柔。
坐在女儿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今晚上,他说,她已经打扰到他了。
倪雾也发现,自己今天的意外,好像真的打扰到了他。
她是倪雾,跟他只是陌生的医患关系。
这也脱离了她的本心,只是远远的,偶尔,看他一眼。
当做无事发生的路人关系。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倪雾的心里忽然有一种离开松城,带着女儿去一个新的城市生活的打算。
等到今年拿到了年终奖,给女儿做手术的钱也够了,再加上她手里也有一点积蓄,做完手术,她就带着岁岁离开这里,换一个城市生活。
在这个城市中,她每次见到裴淮聿。
心中结痂的伤口就会重新发痒。
像是淋了一夜的雨。
溃烂,发炎。
–
第二天上午,徐简之才给她拨了一通电话,询问昨晚上的事儿。
“抱歉啊倪雾,我昨晚上在工厂,声音太大,手机没有听到,最近忙着给一个品牌方交货,忙到后半夜。”
倪雾没说什么,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不要指望一个相对并没有很熟悉的异性来共情你昨晚上的痛苦遭遇。
她笑着说了一下关于面料布料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妈妈,老师说我们下周会组织一个户外活动,妈妈你要来参加吗?”
吃过早饭,倪雾准备送女儿去学校。
女儿从包里递给她一份自愿参与协议书,周六那天的天气难得的很好,学校组织户外活动,参观文化园,还有植物标本园,学校统一购票,倪雾心里第一时间是不想让女儿参加的。
她怕女儿过度劳累。
但是心里,也希望女儿可以融入班级中,她没有直接替岁岁决定,而是弯下腰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岁岁想去吗?”
“嗯。我都跟顾子墨约好了,他的爸爸妈妈也会跟他一起来。”
岁岁握住了她的手,很是期待,“妈妈你也会一起来吗?老师说可以带上爸爸妈妈一起。”
倪雾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点了头,“嗯。”
把女儿送到学校,倪雾回到L&M,刚刚坐下喝了口水。
手机响了起来。
“倪阿姨,你周六会跟倪安一起来吗?”
“嗯。”倪雾又发了一个表情包,“子墨周六也会跟爸爸妈妈一起来吗?”
︶ㄣ妳的王子しovё:“嗯,我爸爸跟我一起,我妈妈工作很忙很忙。”
岁岁平安:「摸摸头」
︶ㄣ妳的王子しovё:「玫瑰玫瑰玫瑰」
周五晚上。
裴宅。
顾子墨坐在马桶上,哭声比天都大。
裴淮聿刚刚回家,就听到了。
“怎么了。”
老太太在洗手间门口拍门,“墨墨,不哭不哭,外婆这就给你妈打电话。”
裴成均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心,“二丫头跟顾准就这么忙吗?不就是周六抽一天时间跟子墨去参加学校活动,这都抽不出来。”
老太太这通电话打通了,裴成均冷哼一声,语调严厉,那端的裴婧书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好几分钟,才说,“爸,前天顾准飞意大利还没回来,我明天要见一个日本的合作方…要不我明天让涂琳陪子墨去参加班级活动。”
涂琳是裴婧书的高级助理。
裴老先生面色丝毫没有缓和,“谁有你忙啊,整个裴氏离开你都转不动了。”
于绣惠瞪了他一眼。
然后拍着门,“子墨啊,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炸鸡腿,还有火鸡面呢。”
裴老先生,“不就是什么植物公园吗?又不是没去过,改明有时间,外公带你去游乐场玩。”
“不行!!我跟倪阿姨约好了,我跟倪阿姨的第一次约会我不能失约呜呜呜呜——”
伴随着哽咽抽泣的声音。
顾子墨哭的嗓子哑了,说话声音含糊。
于绣惠也没听清,“什么倪什么怡啊,好宝不哭了,去去去,外婆陪你去好不好。”
裴淮聿抬腿往楼上走。
步伐一顿。
他脱了大衣搭在臂弯。
看着一楼洗手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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